【嬴光】浮生记(二)
有点武侠、有点仙侠、还有点布袋戏口白风的我流古代架空AU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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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
方圆镇前,剑拔弩张,晨风吹来肃杀之气,战况一触即发。
“我知道,不能动真气,”时光低声道,拂去褚嬴抵在手背的扇柄,按回剑柄之上,“不过对付这两个小毛贼,普通剑招就够了。褚嬴,你退开一点,别伤着你。”
“好。”
褚嬴退至一丈外,折扇轻摇,似是悠哉观看一场武术对决。贼寇少年见状,冲时光笑道:
“轻敌只会落得人财两空。”
“我没轻敌,”时光说,“只是对你们太了解了,知道你们不适合干打劫这行。”
“二对一,谁胜谁败还说不准吧?”
“是吗?那就试试呗!”
时光咧嘴一笑,手握剑柄,正欲出剑,却听闻,锣鼓喧天,夹杂一句高昂少年之音,从方圆镇上传来。
“来来来,瞧一瞧,看一看嘞!”
只见镇口推来一辆四轮木车,搭载六角彩楼,制成戏台模样,高五尺,宽六尺,深二尺,四条龙柱支撑,贴以金箔彩纸,上书“出将”“入相”“旗开得胜”,金光闪闪瑞气千条。镇民闻声而至,冲散那对贼寇少年,无论男女老少、高矮胖瘦,熙熙攘攘围拢在戏台之前,齐声催促:
“开演吧!”
锣鼓声停,舞台上缓缓步来一只掌中戏偶,鹤发童颜,慈眉善目。舞台后那少年压低声音,故作深沉道:
“咳,咳,咳,本长老乃京城人士,外出游历,路过方圆镇,不知此地民风如何啊?”
老者步到台前,反手眺望,仿佛齐天大圣,引来镇民一阵大笑。
“哎呀呀,看来此地居民甚是热情,欢迎本长老一外人前来啊。”
“欢迎!”
不知是谁大喊一声,伴随热烈掌声,老者鞠躬致谢,望向一处。
“那边二位公子呢?”
时光指指自己,又看看已然回到自己身旁的褚嬴,边憋笑别拍起手来。
“多谢,多谢,”老者说罢回过身,摇摇摆摆向前走,“近日听闻江湖上有一白姓青年,名唤子虬,年轻有为,那是行侠仗义无数啊。殊不知此番游历,能否有幸一见?”
话音刚落,却见前方窜出一黑衣壮汉,手持弯刀,厉声喝道:
“老东西,且留步!”
“哎哟哟,你是何人?”老者趔趄数步。
“此路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要想过此路,留下买路钱!”
“是……是山贼!”
老者转身欲逃,壮汉却先他一步,横刀拦截。
“哪里走!”
“壮士饶命!本长老一生清贫,而今半截身子入土,何来钱财之物?”
“废话少说,交不出钱,那就留命!”
“救人喔——”
利刃在前,老者高声呼救,只听天外传音,一声高喝:
“住手!”
壮汉一怔,老者趁机逃脱,退下舞台,下一瞬,一名青衣少年从天而降,英俊潇洒,意气风发。
“小贼,不得猖狂!”
“谁?!”壮汉惊道。
“本少侠乃白子虬之徒,今日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!”
“白子虬?”壮汉轻笑,“你要是白子虬徒弟,那老子就是杨玄保护法!”
“信不信由你,看招!”
少年利剑出鞘,壮汉持刀应对,刀剑相接,却是定格在这一瞬——
“然后呢!”镇民齐问。
“欲知详情,且听下回分解——”
“嘁!”
镇民齐齐发出嘘声,掌中戏偶退下舞台,彩楼后钻出一名红衣少年,抱拳赔笑。
“各位父老乡亲,今天就演到这里,散了啊散了啊,下回请赶早,”他说着看向那两名贼寇少年,拍拍腰间闪着寒光的佩剑,“你们呢?是自己走,还是我请你们走?”
贼寇轻哼一声,落荒而逃,待镇民陆续离去,时光走上前道:
“洪少侠,瞧你这有模有样的,不改行演戏真是屈才了啊。”
“嗐,都是瞎演的,练功之余逗灿灿开心用的。”
“啧啧,又是灿灿,你一天不提灿灿会死啊?”时光摇着头,一脸恨铁不成钢,“不过你这戏编得有问题吧?这长老怎么又老又弱,你故意损我吧?”
“哪能啊?区区山贼不劳您出手,我这是尊老爱幼啊,时长老。”
“拉倒吧,”时光瞥他一眼,“哎,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跑出来演木偶戏啊?”
“这不是知道你时长老今天要下山吗?所以我连夜排了一出好戏,特地前来迎接,没想到还能顺便赶跑那两个小贼,真是一箭双雕啊!”那少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转而看向褚嬴,“时光,这位就是……”
“哦,我来介绍一下,”时光说,“他是褚嬴,白大侠的朋友,而这人是洪河,我的好兄弟!”
方圆镇因地处通往入海口的要道,自古便是过往商旅的必经之地,然而镇上最热闹之处并非酒肆客栈,而是开在对门的一间棋馆。推开雕花木门,跨过半寸高的门槛,大堂内齐齐整整地摆上棋盘桌椅;步上二楼,临街设有雅座,只需稍稍俯身,便能将繁华街景尽收眼底。一对对来客迎面而坐,点一壶茶,叫一碟点心,听棋子落下啪嗒声响,在黑白玄理中消磨一整日时光。
而那间用于会客的内厅今日同样无法闲着。桌上棋盘推至一旁,取而代之是一壶好酒两杯清茶,一侧坐着时光、褚嬴、洪河,另一侧是两名中年人。一人慈眉善目、笑容可掬,一人横眉冷对、不怒自威,一喜一怒,好像弥勒佛与护法神。那不怒自威之人手里转着两颗核桃,目光扫过对面正襟危坐的三人,停留在时光身上,忽地轻笑一声,吹起下巴稀疏的山羊胡子。
“还真给你小子救回来了?”
“那当然了大师父,白大侠既然选择我,自然是认同我的实力,所以我怎么能辜负他的期待呢?”时光笑着说道,“您看我这人也救回来了,要不现在就去准备准备,过两天就出发吧?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去烂柯山啊!白大侠不是说救了人之后,还得护送到烂柯山顶才行吗?”
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?”
“知道啊,传说中的仙山,位于西域沙漠外的绝境之地,那上面有一个传承千年的修仙门派,只有资质绝佳之人才有资格拜师。如今掌门是杨玄保杨掌门,十年前平定内乱立下大功,成为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,连三岁小孩儿都会讲他的故事呢!
“还有就是……据说门派里藏有很多宝贝,但历代掌门都不是小气鬼,会每十年召开一次武林大会,邀请各路豪杰前去切磋武艺,胜者不仅能名扬四海,还能得到派中一件秘宝,而今年恰好是召开的年份。——哎,你就是要去凑那个热闹吧?”
时光扭头看向褚嬴,褚嬴却没回话。
大师父又问:“那山是能随便上去的吗?”
“当然是不能啊,”洪河插话道,“听说上山之路就是一场考验,一路大大小小无数个秘境,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,所以能成功抵达山顶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,也只有这种人能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。”
“我问你话了吗?”
大师父狠狠瞪来,吓得洪河浑身一颤,闭紧嘴巴拼命摇头。
“朱大勇,你能不能斯文点?这还有客人在呢!”另一名中年人开口道,见大师父依旧面带愠色,只好看向时光,“其实大师父问得没错,这不光是上山路危险,从方圆镇前去西域的路上也必定危机重重,我们这是担心你啊。”
“可是扳师父,人白大侠都指定我护送褚嬴去了,我也接下委托了,现在总不能因为有危险就打退堂鼓吧?”时光说着望向大师父,“这可是毁约啊,会影响咱棋馆信誉的,您说是不是?”
“臭小子能耐了是吧,还敢拿毁约威胁我?”大师父问,“没我这弈江湖,你连委托都接不到!”
“合着您就是担心我呗?要不这样,您再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?”
“对,就我和阿朗好了!”洪河提议,却又在看到大师父投来的眼神后连忙改口,“哦,我闭嘴……”
大师父看向褚嬴,问:
“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吗?”
“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会,谁不好奇呢?”
“那白子虬为何不自己送你去?”
“他诸事繁忙,又有仇家追杀,自然不能带我这个累赘。”
褚嬴面带微笑地回道,大师父盯他许久,再次看向时光。
“想去?”
“想!”时光不停点头,“而且我不是因为接了委托才想去的,我很早就想参加了,我……我要是能在大会上取得成绩,不就能被很多人知道了吗?到那时候我就能——”
砰的一声,大师父将核桃拍在桌上。
“行,我就让你去,但得有个前提,你先把镇外那几个小毛贼逮回来,这是棋馆刚接下的委托。”
“那几个啊?行啊——”
“不行,”褚嬴皱眉道,“这孩子身中寒毒且毒素侵入已深,我昨日方施针压制,眼下三日内不能动用真气。”
扳师父一听坐直身子,面露担忧:
“怎么回事?时光,你去医馆看过了吗?”
“班衡,别插话,”大师父道,“对付那几个小毛贼,无需动真气吧?你要是连他们都收拾不了,还是回家喝奶去吧!——洪河!”
“在!”
“下去叫上沈一朗,你们即刻出发!”
“是!”
洪河高声应道,站起身毕恭毕敬行过礼,推门而出,待大师父与扳师父也先后离开,时光和褚嬴同时松了口气。
“那个……不好意思啊,”时光说,“大师父平时脾气就那样,你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“他到底是谁呀?”褚嬴小声问道,“说实话,我真有些怕他。”
“嗐,他和扳师父都是棋馆的先生,也教武功,你别看他凶得很,其实刀子嘴豆腐心,不然最后也不会答应我了。”
“那你的武功是向他们学的吗?你不是有师父吗?”
“不是,我这一身功夫是自学的。本来我是想拜他俩为师的,可大师父说我那剑法太邪门,他带不了,不过看在我水平还行的份上,就留我帮棋馆做事啦——还发我工钱呢!”时光说,“洪河的师父其实也不是他俩,具体是谁你就别问了。至于沈一朗——也就是我们一会儿要找的人——他倒是他俩的徒弟,并且是最优秀的那个。”
“那这棋馆先生为什么会同时教授武功,还接所谓‘委托’?”
“这就说来话长了。方圆镇因为地处通商要道,每天都有外人来来往往,大多是商人,偶尔会有旅人。这人一多,事儿也就多了呀,所谓‘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’,当地人之间、外人之间、当地人和外人之间,每天总会有些矛盾吧?因此有位前辈——其实就是洪河的师父——他就提议由他站在中立立场协调冲突,给双方一个彼此都能满意的结果,没想到一试之后成效显著,镇上矛盾还真少了不少呢!
“这时间一久,他的名声就越来越响亮,来找他的人也不只是闹了矛盾,而是纯粹想求他帮忙,比如家里的小狗走丢了、小孩迷路了,或者田里的水被人堵了、庄稼被人偷了。可每天这么多事儿,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呀。所以他又想,为何不召集一批志同道合之人,一起帮百姓解决问题呢?
“大师父和扳师父就是在这时与他结识的。那位前辈创立了这间棋馆,托两位师父管理,并且定下规矩:只下棋自然欢迎,要委托也当然可以,无论输赢,咱就是收那一个茶钱。不过白大侠的委托方式不太一样,可能是不想暴露行踪吧,他是秘密将委托书送到大师父桌上,附上信物,再注明日后会亲自前来补上这一局。大师父询问过那位前辈后,破例接了这个委托,所以啊,白大侠来过咱方圆镇的事儿,也只有我、两位师父还有洪河、沈一朗他们知道。
“而两位师父传授功夫,是为了培养更多伙计,我也算是其中一个。但是我才来了半年而已,干的最多的就是帮镇上的爷爷奶奶松土、插秧、除草,偶尔才能抓个小贼,或是帮镇民进山寻个药草。虽然都是些小事儿吧,可大侠不就得在别人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吗?而且我相信,只要我坚持下来,一定能有担起重任的一天。这不,现在白大侠指名要我来救你,说明我这半年没白干吧?嘿嘿嘿嘿!”
时光乐呵呵地傻笑着,一口气说了这么久,只感到口干舌燥,便自顾自拿起桌上褚嬴一口未动的清茶,咕咚咕咚灌下半杯。
“我大致理解了,可为何要开设棋馆,而不是武馆之类的?”褚嬴又问。
“这个嘛……因为那位前辈说,方圆镇这些大大小小的矛盾就是江湖风云的缩影,而江湖风云又同棋局一样复杂,所以我们要做的,就是像顶尖棋手那样,从错综复杂的局势中,为需要帮助之人辟出一条生路。哎,你还记得这棋馆叫什么名字吗?”
“弈江湖?”
“对啊,弈江湖,亦江湖。”
时间尚早,一楼尚未满座,因而时光领褚嬴下楼时,一眼便望见洪河站在一方棋桌前。棋桌一侧是一名少年,与他年纪相仿,却是着一身浅青澜衫,更显文静儒雅,蹙起的眉头似要绞在一起,手中白子犹犹豫豫,许久后,才终是落到一处。下一刻只听闻一声轻笑,另一侧的青年扬起嘴角,执起黑子落下,将大片白子送入困境。时光见状扯了下洪河衣袖,凑近问道:
“啥情况啊,我怎么觉得阿朗要输了?这人什么来头,能把他给下赢?”
那青年皮肤黝黑、胡子拉碴,靛蓝粗布短打上补丁一块接一块,着实不像棋艺高超之人。
“我哪知道?”洪河说,见身旁走过另一名少年,急忙拉来询问,“哎,吴迪,这咋回事儿啊?”
名唤吴迪的少年同样带着几分书生气质,那青年见他过来,抬眼笑问:
“这就是你们弈江湖棋力最高之人?”
“是的……”
吴迪尴尬地笑笑,凑到时光、洪河耳边,低声回道:
“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,今早一开门就来了,说要找我们这里棋力最高的,当时只有沈一朗在,我便让他应对了。”
“哦,合着是来踢馆的?”洪河恍然大悟,低头望向棋盘,“不过阿朗这局也下得太冒进了,不像他作风啊。”
“这是因为……”
吴迪正欲开口,那粗衣青年又朝陷入长考的沈一朗笑道:
“年轻人,投子认输吧,这姜啊,还是老的辣。”
沈一朗听罢眉头愈发紧锁,手指没入棋笥之中,看不出心思为何。吴迪趁此机会低声向时光二人解释:
“你们也听到了,这人从开局起便时不时说这种话,沈一朗下棋本就容易瞻前顾后,现在更是完全被他影响,这才发挥失常的。”
“这人故意的吧?”
时光不自觉抬高音量,赶忙捂嘴装作无事发生,那青年却好似不在意般,低头一笑。
“原来传闻中的弈江湖棋馆不过如此,我还以为今日能见识逆转棋局、堪称‘神之一手’的一子,结果……”青年摇头叹道,“可惜、可叹啊。”
时光一听就想举手,却被洪河一把拍掉。
“干吗呢?就你这臭棋篓子,别上去丢人了!”
“那你说说,这棋还有救吗?”时光不满道,“你要是有想法,那就你上呗。”
“这……你让我想想……”
洪河说罢紧咬下唇,盯着棋盘陷入沉默,时光瞥他一眼,也随即看向棋盘,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褚嬴的声音:
“让我一试如何?”
“啊?”时光回过头,“你?”
“没错。”
褚嬴微微一笑,轻摇折扇踱到沈一朗身旁。
“这盘棋,还有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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